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厌倦了都市的浮华与喧嚣，向往牧歌田园、篱笆葱葱、炊烟袅袅、聆听翻转的水车和水碓房的和谐宁静，寻求着乡愁的“原风景”。

　　中华民族历史悠久，古人很早就懂得运用水利机械解决灌溉、饮水、生产、搬运、计时等问题。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中华民族的先民凭借着对地域的水文、水资源的了解，积累了丰富的本土水利知识和水利经验，形成了独特的地域知识技能。在传统农耕文明发展进程中，由先民所发明的传统水利机械，曾养育过众多人口，是体现中华先民创造力的最精彩内容与最突出亮点。

　　中华传统水利机械所蕴含的经验知识与智慧，是先民几千年来屡遭灾难而生存下来的依据。然而，伴随着现代工业化的发展，人们千百年中在固定地域、社会、生态环境下形成的传统知识和技能正迅速丧失，许多技能及详细的运用方法，则要到博物馆或古文献中才能见到和查阅。倘若任这些优秀遗产消失，将是人类和历史的遗憾。

　　《承载乡愁的设计：中华传统水利机械之美》以记忆“原风景”中的水车开头，从人们乡愁的视角阐述了民具、民艺、匠心、知识科学等概念之间的关系，介绍了中华传统水利机械的相关概念、历史和分类；并从机械学、发明时间、用途等综合因素方面对中华传统水利机械从杠杆、滑轮、曲柄连杆等方面进行了分类和梳理。选取了26 种有代表性的中华传统水利机械进行机械原理的、历史的、形制的、设计美学的分析。最后，以留住乡愁的设计实践进行了中华传统水利机械的实物复原、3D 展示与仿线

　　本书以中华农耕文明进程中作用于农田水利的人工物——传统水利机械为研究对象，对其机械原理、形制、设计之美展开了具体的分析。中华传统水利机械采用自然的素材（竹木石麻等），其巧妙而直观的设计，传递出充满匠心的民艺（民具）之美、生态之美。中华传统水利机械的设计不突兀，不起眼，带有浑厚的泥土气息（例如，牛车、筒车都是架在水田附近），虽然，其不被文人士大夫所推崇，也不排于显学之列，然而，作为民具的木制机械，其所呈现的构造之美、材料之美、意匠之美、使用之美、生活之美等是未来的中华设计史、设计美学、美术史中必将会弥补的内容。

　　千百年来，传统水利机械大多是形制固定的“终极设计”，与今天工业设计产品不断地升级换代形成鲜明的反差。以英国的水晶宫建设和19 世纪下半叶莫里斯（William Morris）等展开的“工艺美术运动”（The Arts and Crafts Movement）为开端，发足于工业革命之后欧洲的现代工业设计，也历经了百年以上的风雨历程，今天的人们已经意识到，在绚丽的现代设计外观背后支撑的构造的重要性。中华传统水利机械的一切形式服从于功能，没有多余的设计；由于其是采用自然素材的巧妙设计制作，回答了现代设计所需面临的如产品周期等一系列问题。传统中华水利机械所蕴含的器完不饰、素朴质真、随地所宜、观物取象、崇尚木作等设计思想，在设计多元化的今天，依然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现代工学设计的发展一日千里，然而，中华传统水利机械所蕴含的生态设计思想、生态设计理念对于今天的现代工业设计仍有指导意义和借鉴作用。

　　由中华民族的先民所倡导的“水利”概念，实际上是对过去治水经验的知识总结。无论现代科学看起来是多么独步天下、自主生长，经验知识仍然是人类重要知见的源泉。

　　“水利”一词，其利用水、防止水患、为人类服务的本质蕴含了生态的观念和极其重要的治水经验，即不能任性、粗暴地对待自然，不能与水为敌。例如，“深淘滩，低作堰”是闻名世界的都江堰水利工程的治水名言，是中华先民在农耕时代的水利治理上积累的朴素经验（图1）。

　　中华传统水利机械是中华大地上土生土长的，符合传统儒释道生态观念的经验技术。而现代的技术文明是建立在牛顿第一定律与笛卡尔直角坐标系上西方机械论的世界观，是没有任何实验得以证明的先验命题，是现代人观测世界的一个预设。战争之后的中国，由原本崇尚与自然共生和谐的生态理念，由敬畏自然、谨慎开发自然的有机论世界观，改变为二元论的世界观，把自然作为人的对立而存在，开始了肆无忌惮地开发自然。在河流的许多地段筑起了高高的堤坝，建造巨大的钢筋混凝土水利工程，水是作为人类社会的对立面而被认识的。

　　今天，由利用现代科技所引发的新问题，人类选择了通过发展更新的技术来解决的循环，自然环境不可避免地遭到急剧破坏。19 世纪，在经历了环境破坏带来的阵痛之后，西方学者开始探索和发现生态美的价值，并引起我国学者的共鸣。从今天的生态学视角看来，中华先民对自然的改造是谨慎的、小规模的，是顺应自然、符合生态之美的特质，这与工业革命之后大规模改造自然，改变地球生态是截然不同的。古老的中华儒释道智慧中充满生态美的内涵，例如，儒家的“天地之大德曰生”，道家“天人合一”的观念，都充满了生态美的意识。纵观中华传统的农耕文明，充满了与自然共生的智慧。

　　中华文化是经验知识的宝库，如果把有价值的经验通过科学实验加以证实，也就是由“术”（technology）变为“学”（science）的过程，可以获得更多对人类有益的创新和发现。今天提倡回归经验的知识，并非是对古人的盲从，而是基于科学实践及生态学视野做出的理性的辨析。

　　通过对大量中华传统水利机械进行调研发现，传统的水利机械首先是由优秀的工匠凭借直觉和经验形成具有实用性的设计构想。之后，在人们的实践中得以完善，把固化的形制一代代承传下来。然而，后世的典籍中却鲜有探究其原理的记载，也没有不断改良或通过试行错误进行更深入的探索，整个中华传统水利机械发展的过程体现了中华民族实用理性早熟的战术优势，同时也体现着这种早熟的另一面——直接导致了超越理性严重发育不良。

　　黑格尔曾经说过：“熟知不是真知”。历史上，中华传统水利机械养育了众多人口，解决了人们生产生活中用水的困境。中华民族的先民娴熟地掌握木制水利机械的制作技术，却并未形成科学的逻辑或原理。因此，对于传统水利机械的技术经验算不上真知的事实，需要今天的中国人进行技术哲学的反思。

　　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认为，科学是不以用为目的，是追求自由的精神的学问。科学具有仰望星空的无用而高贵的特质；然而，中华文明史上科学探索的先行者们多被讥讽为“君子不器”“奇技淫巧”“屠龙之术”。

　　从技术史的发展历程来看，中华民族在宋元之前都是充满创新的。然而，在公元1500 年之后的500 多年里，中华民族的创新却乏善可陈。

　　翻开中华传统水利机械的历史，对《泰西水法》中域外传入的水利古机械技术，仅有王徵、戴震、齐彦槐等少数社会精英展开过试制和研究，而整个社会并不予以重视，并有排斥倾向，缺乏新技术的推广与改良。重科举、轻技艺的观念在明清时期达到了巅峰。

　　在2000 多年前古希腊的风土上孕育的二希文明，成了科学思想的摇篮。近代科学的各个学科几乎都能在那里找到思想的源头，科学史上称之为“希腊奇迹”。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阿基米德的杠杆原理、浮力定理、欧几里得几何学等都出自那里（图2，雅典学院）。与西方轴心时代相同的中华春秋时期也曾出现了墨子这样在机械、光学等领域具有朴素的物理学贡献的伟大思想家。

　　然而，自西汉的董仲舒（公元前179 年～公元前104 年）提出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经改造后的儒学开始成为中华大地上的主流思想。隋唐之后的历代科举取士都将四书五经作为考试内容，如此一来，中华民族彻底形成了重视社会伦理、轻视自然科学的思维观念。同时，传统“独断论”的教学方式也造成了中华民族在推演式思维方法上的落后。那种诉诸笼统的、直觉的、仅凭情感情绪的（如文学、诗歌等）直接反映的能力得以发扬（图3）。

　　从中华民族科技发展进程看，由于早熟的实用理性及腐儒（区别于孔孟儒学）思想的主导，也就没有形成人与人相互平等的真理理论的信仰要素；人人自主、自律的真知规律的认知要素；人人自由的真诚逻辑的思维要素。这些要素在几千年中华史上没有得到发展。由此，散落在民间的工匠（古代技术人员）的地位低下，在技术上缺乏创新的动力，也没有进一步去探索中华传统水利机械所运用的自然规律，这里有着极其深刻的思想根源。

　　仰望星空，科技的发展不是墨子、苏颂这些天才孤独的表演，是无数无名的人们展开的千军万马的接力。中国原创的发明（中国创造），既需要发明者的智慧、机缘，也需要全社会做好接纳发明的准备，需要整个社会系统的支持。今天，要培养有志趣、有探索精神的研发人才；培养立志于解决当今社会各种疑难杂症的人才，皆需要整个社会做好接纳创新成果的准备，为他们创造条件。

　　本书通过对中华传统水利机械的原理、形制、设计之美的考察，有助于如何正确地、合理地进行开发、创造、发明；也有助于宏观地理解人类漫长的造物过程中创新的本质能力。中华传统水利机械的发明是中华先民在大量的农田水利的治理实践中的伟大创造。穿越回各时期人类文明的创新场景，我们可以看到，达·芬奇手稿中的众多发明完成于佛罗伦萨的工房里；瓦特是在伦敦的工房中与工匠们不断修正中改良了蒸汽机；爱迪生的各项发明造福于全人类；青霉素的发现……一项项人类的重大发明无不是在具体的实践中以汗水浇灌而成的。今天工业文明的迅猛发展，虽然出现了如数字智能化车床这样先进的加工工具，但是，整个社会依然呼唤着“职业操守”，呼唤着“工匠精神”。其实，今天的外科大夫、牙医、画家、车钳铣刨锻、小说家、编剧、导演、国家公务员等从本质上说都是工匠。是他们秉承“工匠精神”在各行各业中的默默坚守与不断创新中引领着现代社会的发展，未来的中国创新正需要在“知行合一”理念下的工匠精神的践行。

　　至1949 年之后，中华传统水利机械虽然伴随着短暂的发展，但随即却是技术上的自我否定，全盘向西方农机化的方向发展，重复了西方国家经济发展对生态环境破坏的老路。今后修复自然所需要的成本和代价更为巨大。

　　21 世纪的现代工学设计（engineering design）正在低碳设计、服务型设计、情感设计等发展趋势中，工匠——今天的工程技术人员，在享受创新生成带来的喜悦的同时，是否能够冷静地察觉到其中暗藏的风险，是今天的工匠（技术人员）所需要具备的工学素养。在当今技术日新月异与环境问题多发的时代，这也是技术工作者追求的“设计能力”最根本的品格。

　　今天看来，中华传统水利机械其中一部分仍可以通过改良为地域的饮食文化继续发挥作用。与光伏相比，水能可以充分利用至80%，结合传统水利机械的外观设计，绿色小水电有巨大的发展空间。在良好的市场化的运作下，人们可以更懂得保护青山绿水。今天的地方创生在世界其他国家已经有较为成熟的发展经验，我们可以凭借本国悠久的文化传统中水利机械的经验和知见，建设一些水车之乡，进行地方创生的生态设计，恢复乡村的原风景。

　　本文摘编自周丰、许焕敏著《承载乡愁的设计：中华传统水利机械之美》，内容有删节，标题为编者所加。本书由“工匠精神”提出者聂圣哲作序。

　　《承载乡愁的设计：中华传统水利机械之美》以追寻“乡愁”的视点，就中华大地上曾出现过的20 多种传统水利机械，对其运动原理、历史渊源、形制、生态美学特点进行系统梳理。并设计制作了中华传统水利机械交互装置；进行了3D 复原、虚拟仿真及APP 制作；提出建设水车之乡的地方创生生态设计构想，对建设“美丽乡村”具有一定的启示。火狐电竞 火狐电竞平台火狐电竞 火狐电竞平台